林州
韩栋的小说《扎根》-《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》-《知青变形记》最近以“时代三部曲”的名义出版。命名为“s”是有意义的,它重叠了故事、写作和阅读的时代,包含了历史记忆、文学创作和当下经验之间的互动、纠结和建构,最终完成了一个文学的抽象。当然,这个抽象的时代形象是有具体的故事支撑的。韩栋在农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,随父母被送到苏北,是故事素材的主要来源。
第一个《扎根》最有自传性。小陶的家庭是从南京分散到农村的,从明显的不适到逐渐的融入。小说的叙事从少年小陶的视角,逐渐展现了最常见的琐碎日常生活,生老病死,盖房子,养狗,谈恋爱,看电影,家人的家丑,邻里关系,家庭隔阂等。所有这些都或松或紧地与那个时代的劳动改革、阶级斗争和时局变化交织在一起。但即使说到迫害(如小陶母亲被隔离审查,侯大爷在狱中生活,老陶被开除党籍),似乎也并没有改变日常的生活节奏,只是增加了一些刺激而已。现在的人常常觉得“时代的一粒灰落在头上就是一座山”,但在《扎根》年里,你会发现时代的重量在日常生活中变成了浮尘。
如果说《扎根》是风俗画,那么《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》就是英雄传奇。红军中的人物朱,用电打仗,上刑场看杀人,替朋友出头摆平县里的狠人,晚上在雪地里打猎,带领战友突袭敌人.他梦想在部队里战斗,在战场上战死,杀光人民,为国捐躯,死而无憾。这个梦想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印记,却生不逢时。随着世界的变迁,逐渐腐朽,发酵,变质,最后导致自我毁灭。人物心中特别简单而永久的东西,折射出时事的变迁,凸显出生命脆弱而迷茫的一面。特别是在最后几章中,朱宏钧与“我”断绝关系的叙述充满了一种超脱和悲伤的感觉。
三部小说中,《知青变形记》的故事最为荒诞。这个故事只是《扎根》中的一点线索。3354小陶偶尔在街上看到人武部发的通知。一个知青被判强奸生产队的牛,破坏春耕生产。现在这棵幼苗已经长成一棵大树,知青有了罗这个名字。就在罗因为上述指控而面临枪毙的时候,神奇的事情发生了。村里长辈决策,生产队长操作,让被蒙在鼓里的罗充当了范伟国,把死去的范伟国当成了死于人民的反革命罗了。于是罗成了范伟国,和他的遗孀过着天伦之乐的生活。从一个城市的知青,渐渐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。这种身份转变显然是不自觉的,但最后的结果是完全自主选择——。他有机会变回自己的身份,离开农村回到城市,但最后还是放弃了,真正“扎根”在农村。
当然,这些故事可以说是属于过去那个特殊的时代,是一段不应该被遗忘的历史。事实上,这段历史已经并且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遗忘。忠实于这段历史的叙述,是历史写作的责任,也是历史的期待。与历史写作相比,文学已经对这个特殊的时代做了足够多的再现。40多年来,无数人以虚构或非虚构的文学形式写作,与这个时代相关的“知青题材”、“伤痕小说”、“反思文学”等概念被写入文学史课程。那么,韩栋的小说是对现有谱系的贡献吗?在我看来,“时代三部曲”的主旨不在这里。正如本雅明所说,“把现有的东西变成瓦砾,不是为了瓦砾本身,而是为了穿过它的道路。”韩栋的这种写作是一种破坏性的表达。它没有悲伤和乡愁,没有指责或反思的意图,也不承诺还原或见证。而是更关心我们能否以及如何去体验和感受那个特殊的时代,最终把它当成我们每一个人都身处其中的时代。换句话说,这些故事不仅是关于过去的,也是关于讲述和阅读的当下。
在对这些小说的阅读中,我们可以发现,人物的命运与特定时代的关系并没有被当作一种因果和再现的关系,而是一种象征和隐喻的关系。当然,韩栋并不是从观念出发来成就这种小说风格的,而是用一种历久弥新、成熟迷人的语言,用一种既没有炫耀之意,也没有斧凿痕迹的叙述,把我们带入故事的曲折,让我们平静地感受到一个个体的日常生活,就像我的技术工人帮助一头牛,或者把一笔财富带进一股风。
无常。它们当然都烙着时代的印记,但当这些印记铭刻于故事的血肉之躯而难以两相分离的时候,当我们随着精心设置的、与人物相连的聚焦者去感知和辨识这些印记的时候,其间包含的个体与集体、记忆和遗忘、过去与现在、具体和抽象、伤感和冷峻之间形成的矛盾就凸显出来。年代三部曲的叙事没有企图去消解这些矛盾,反而以之形成了叙事的张力,构成一种在底部支撑着叙事的情感模式,就像韩东的那首《温柔的部分》,开头写道:“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/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温柔的部分”,在经过具体的展开后,结尾到达的是另一种情绪:“这里永远怀有某种真实的悲哀/就象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”。在直观层面,这些小说极有耐心地落笔于小事。譬如,即便是罗晓飞如此重大的人生变故,其命运转折的关键时刻,也都是从他当时身处小屋,被为国的妻子脱掉衣服时,充满模糊、困惑、尴尬的感知,一点一滴地展开来的。但是,这并不意味着小说追求琐碎而纯粹的客观,相反,从某种意义上来讲,它太主观了,它想让我们从另一条路——“那条穿过瓦砾的道路”——返回那个特殊的年代。平静乃至冷漠的语调、极俭而精确的言辞里,是外部可视现象的直接呈现。这可能令人一时有枯涩之感,但当你顺着细节的指引,触摸其纹理和质地时,便会感知到人的生存中细小而不间断的冲突,瞥见人的情感和心理的活跃,沉闷也就不期然地一扫而光,即便是最日常、最“低级”的琐事,也具有震撼与感动的力量。
韩东小说中那些普通人物的故事,那些精确的细节,当然关联着历史的整体存在,是那个特殊的年代具体而微的投影;但是,对它们的讲述和刻画,却不是为了再现一段历史,也并非以局部颠覆整体,毋宁说,它在以小说的叙事将历史上特殊的年代转化成一个文学上特别的“年代”,一个以其自身的密度构筑起的诚实而坚硬的世界。地质学有个概念叫变余结构,指变质岩中由于重结晶作用不完全而仍然保留的原岩结构,因此它对查明变质岩的原岩类型具有重要意义。我想,韩东关于那个特殊年代的小说叙事便是这样一种“变余结构”,对它的打量与触摸,便可激活对那个年代的感知、想象和重构,如此,那个特殊的年代变成了所有阅读者的年代,铸成为一个富含隐喻的杰构,向所有的时空释放其能量和光芒。
责任编辑:韩少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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